鼓声若响 [尾声] 江之永矣可方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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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雨生繁_叶黄活动企划 




还真是个讨人欢喜的孩子啊。李艺博抱着双臂打量着不远处那个正比手画脚跟潘林聊得起劲的少年。


叫什么来着,卢瀚文?


“小卢今天就借给你们了,李指导你要亲切点,我们蓝雨养出来的孩子没经历过韩文清那阵仗。多谢多谢!”约好做特邀主持的黄少天临时撂了挑子,推过来个个头小小,笑容大大的少年。


也好,这倒更符合台里的交待,“拍出新意”。


上期舞麒麟专题播出后,节目组在官方微博上发起了“那些年我们看过的舞麒麟”主题讨论,颇有些回响。不少人翻箱倒柜找出旧照片上传,又有分别数年的旧邻里因此相认,一时间好不热闹。新一期节目便趁热打铁地定下,约了蓝雨来拍麒麟头套开光仪式。


“我叫卢瀚文,是蓝雨麒麟队的队员,今年虚岁十四。哎呀!导演,我忘记说观众朋友们大家好了是不是……我重新来一次!”


“小卢,说过了别再喊我导演啊。”摄像机后头探出张笑容可掬的脸,“你也不用硬背稿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嘛。”


这么有耐心,这是潘林?


自个儿搭档的脸李艺博当然不会不认得,但那上头的神情分明是陌生的。认识久了就发现潘林的笑多半不打心底来,只是习惯性地挂在脸上,像是要过滤掉某些不适宜流露出的情绪。至于那些究竟是什么,李艺博并不真的感兴趣。


在霸图的时候,队长韩文清一如既往坚持下来的风格是“好的要夸、错了该骂”,当然骂的时候更多些,是以才有方才黄少天那句调侃。但其实习惯了就好,就事论事反而轻松。既然实力的强弱不因描述它的方式不同而有所变化,那就没必要费力气去做场面上的粉饰。毕竟,天天训练已经够累了。


但这套规则生于采青场,也止于采青场。待走出来,发现要争取的东西不再像挂在高处的“青”那么具体明白,终于晓得简简单单才是最不平常。


——大约是因了卢姓少年简简单单的笑,才有不平常的潘林可以看。


如此想着,李艺博摸摸下巴开口:“这孩子谁教出来的?”


“谁?还能有谁这么潇洒睿智英明靠谱?”身边人挺了挺胸。


“哦,喻文州啊。怎么今天还没见到他?”李艺博没扭头看。


“天黑前队长会回来的。”身边人嘿嘿一笑, “李指导,以上回答来自潇洒睿智英明靠谱的黄少天。”


“天黑吗……”李义博仰头,旋即遮目。


——午后的阳光刺眼。


低下头来还要说点什么,身畔已经空了。


姓黄的小子脚底真轻,大太阳底下神出鬼没的,真是个招人烦的对手。李艺博恨恨地想,然后反应过来,自己这心是还没离开采青场呐。


“李指导,过来走一遍吧?”潘林招呼着。


“来了来了,大家辛苦!”主持人李艺博笑容满面迈出步子。




夜色尚且赶着路,过几个钟头才到。其间的空隙被忙碌塞得满满当当。上个吉日被收起的东西须拿出来再摆一回。对联、红烛、香炉、符纸……以及当日里的真正主角,簇簇新那一只麒麟头套。


都说开光之前的麒麟眼珠是“呆”的,大千世界收进眼底不过一片混沌。这兽若真有灵气,该也心急得很,何时才能看清那些绘在自己脸上身上的阔水远山,飞鸟游鱼?


“再等等。”黄少天的手点过麒麟双眼,告慰般低语。“等天黑了,你就上天入地,去哪儿都行。”




既然已经等过了那么久,就不差这点儿耐心。


并且,每次都等到了不是吗?


掰着指头一桩桩倒着往前数,雨停了,吉日来到,新头套扎好,蓝雨夺了采青大赛的冠,练剑突破了瓶颈,辞别叶修……


想到这里,黄少天下意识顿了顿。


那个夏天与叶修的分别,严格来说不算是“等”到的。所谓“等”,多半藏着点“盼”,然而那时候,黄少天恨不得拽住时间的衣角留她一留。


合叶、黄、苏三人之力的麒麟开光仪式结束后没两天就是小满。曲江边上一把好醒目的花伞,持伞的是蓝雨麒麟队年轻的队长魏琛。他戴副蛤蟆墨镜,套件印满洋文字母的短袖,咧出一个算不上英俊但充满自信的笑:“姓叶的,我来接我徒弟啦!”


“老魏,不是我说,你这身打扮啊……啧啧。”对面是把红伞,伞下一高一矮两个人。个儿高的先开了口。


“呸,时尚两个字怎么写你懂吗?”老魏招招手,示意徒弟到自己伞下来。


“那品位两个字怎么写你懂吗?”个儿高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师父这样也挺帅的嘛!”个儿矮些的那个终于忍不住。


“‘也’是怎么回事?”魏琛嘟囔着,发现徒弟帮完腔也没有要过来自己伞下的意思。“姓叶的挺会收买人心嘛。”


“人心怎么买,论斤论两?”叶修摇头,“魏队啊你看你一来就下雨,这什么节奏?”


“有没有文化啊?今天是小满知道吗?‘小满不满,干断思坎’听过没?我简直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看不出来你还研究过这个?你这么有文化你徒弟知道吗?”


“啊,师父你床头那本挂历好像印了这些话啊对不对?”


“笑什么啊姓叶的,挂历也是印刷品好不好……”


被语丝缠绕的雨丝中,两把伞渐渐去得远了。




小满这天的雨从清晨淋漓至午后。掌灯时分,晾在院中的伞已干透。晚饭后,众人聚在小院中闲话。聊到不久之后的采青大赛,魏琛忽然言辞闪烁起来。


“听说……嗯……你……嘉世最近是不是有点变化?”


“虽然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我今天还在嘉世,明天也在。”叶修倒是大方,“再往后的境况谁也没法预知。但事情没到现在就需要别人担心的地步。”


“谁为你操这个闲心啊?”魏琛忿忿,“不过,要是哪天你真混不下去了,可以来蓝雨抱着我的大腿求我嘛!”


“哇,要不要这么客气啊魏队?”叶修一脸诚恳,“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十分感动地说万一你混不下去也可以来投靠我?”


“滚,我会混不下去?”


蜷在老位置打盹的野猫阿黄“喵”了一声醒过来,舔舔爪子又哼了几声,表示这院子一天比一天吵,简直没法待了。世风日下!


少年阿黄倒没什么反应,他正郁郁着。师父的到来和自己的离开之间是个醒目的等号。这才刚刚写下开头,怎么转眼就翻到尾声?


“黄少天,我算是知道你这么多话跟谁学的了。”苏沐橙看了黄少天一会儿,咳嗽一声打断他的思绪。


“苏妹子你什么意思啊,我觉得叶修的话不比我师父少啊?”黄少天不服。


“是啊,所以你现在集两人之所长了耶。佩服佩服。”苏沐橙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


“你……”黄少天还要再说点什么,魏琛接了口。


“集两人之所长?是说少天你现在的功夫吗?其实只要学到我的皮毛也就够了嘛哈哈哈哈!不过还是要看看姓叶的到底有没有偷懒,去拿把剑来比划下!”


“你这是在怀疑我的人品?”叶修挑眉。


“不,我毫不怀疑。”魏琛严肃地答,“你根本没有那玩意儿。”




雨后的空气湿润清甜。夜风把枝头上的花香熏在苏沐橙发梢,让她生出一种特别的愉悦来。名副其实的花好月圆夜,该做些有趣的事才不辜负。


眼前人在做的事,或许对他们自己来说再有趣不过。


起先只有黄少天一个人在舞剑。月光柔柔洒下来,把寒光闪闪的剑朦胧出些许温润来。苏沐橙见过这套剑招,黄少天在竹筏上、在院子里常常练起。这晚留心去看,招是老招,剑是旧剑,但拿剑的人心中天地早已换过一轮。


起得洒脱,承得流丽,转得奇巧,合得稳妥,连绵的剑意落在空中,把风割得一片片碎了。


“用剑鞘。”叶修的声音划破了院中沉寂。


无需多言,黄少天手腕拨转,一个收势定住身形,再迈步时手中长剑已换做剑鞘。叶修也由看客变成场上人。他脚下只得一个“快”字,三两步便逼近了,手里一根拐杖似的东西直劈向持剑少年的面门。黄少天不进不退,整个身子往下缩,弓步稳住,手里剑鞘向上格挡,两种兵器相击时,才发现叶修手里举的是把伞。


那把在早上为他们遮蔽过风雨的红伞。


夜色里伞是不是红色并不重要,烙在苏沐橙脑海中的画面并不缤纷。往后再回想这个晚上,她最先记得的是长柄伞和剑鞘缠斗到院里那棵树下时的景象。出招拆招间,满树枝叶池鱼状遭了连累,白日里被雨水侵袭过的娇花终于不堪其扰,迎着月色摇摇晃晃坠下来。叶修一转一闪,跃至黄少天背后,伞朝上“啪——”地撑开,挡住零星几点花雨。


魏琛从头看到尾,什么也没说,只在第二天清晨告别时格外用力地对叶修道了声谢。这声“谢”落进黄少天耳中就无法抹去。




一转眼,已经轮到自己为小卢对别人说谢谢了,谁敢说时间不快?黄少天的手指划过麒麟眼睛,向上游移,停在麒麟角。但时间又是慢的,否则怎么会过了这么久,自己还背得出分别那天的每一个句子。


从叶修那声“恕不远送”开始。


小满隔天,镇上人家办喜事,请了麒麟队庆祝,叶修和苏沐橙急着去队里集合。魏琛接黄少天走也是掐着日子赶一场表演。谁都不能等谁,谁也不必。说过“再见”,四人在院子口走向两个方向。


其实黄少天心里预演过与叶修告别的场景。他觉得那该发生在江边堤岸旁,彼此初遇的地方。他会对叶修说,“我借了你的书走,你要记得来拿”。或者再酷一点,就学小说里的大侠,“后会有期。”要么……也可以积极些?“我会再来找你切磋的!”临了发现,相遇需历经兜兜转转,迈过重重山水,分别却只需一个转身。


从叶修住的院子走到江边,寻了一个乡里撑竹筏的渡他们过江,这过程里黄少天不言不语,魏琛看着真不是个滋味儿。


“你收进包里的是什么书啊?”没话也可以找话说。


“问叶修借的,《声律启蒙》。”


“启的什么蒙?”


“电话里说过的,我打功夫的时候想找两句诗背背嘛,叶修就把这书借我了。”


“还有一本武侠小说,也是你打功夫需要的?”


“……师父你明明看到了还问我!”


“臭小子,师父这是尊重你的隐私!就算我看到了也要等你亲口说嘛。”


“叶修说那两本书一直放一起的,要借就两本都拿走好了。”


“姓叶的这么大方,快点给我看看这书是不是有古怪啊!”


“书还能有什么古怪……哎呀师父你怎么自己翻我的包啊说好的尊重呢!”


“果然有古怪啊,把字条夹在书套里头,啧啧,让我看看写的啥。”


“师父!!!”


黄少天“腾——”地站起身来。竹筏就往一边侧了侧。


“我说两位啊,你们想游泳不用带我一起的。”竹筏的主人苦笑。


“对不住对不住!”魏琛赶紧递烟赔笑,再转头安抚徒弟,“逗你的,当真啦?师父才不稀罕看你这些东西。”


“……”黄少天低头看纸条,不接话。


“不过你要是想让师父看,我也可以看看的嘛,嘿嘿。”


“……”徒弟连头都没抬。


“好啦好啦,师父背过身咯。”魏琛讨个没趣,扭头去看风景。


日头比刚出门时高了不少,竹筏被烤得烫起来,坐在上头就不太舒服。天下哪有真正舒适的位置?竹筏也好,当人师父也罢,更别提麒麟队的队长。徒弟这反常摸样,莫非是传说中的叛逆期……看来回去要研究一下。


做师父的胡思乱想着,徒弟那边递过张纸条来。


“给你看啦。”


“这可是你叫我看的哦……”师徒情谊大战叛逆期的结果是魏琛喜滋滋地念出了字条:“‘借书要还’……不是吧叶修这个小气鬼!这书不还了,听师父的!”


“……还给我!”黄少天伸手把纸条抽回去,重新夹进书里。




竹筏荡荡悠悠到了江的另一头,贴着堤靠向渡口。头顶有翠绿欲滴的枝叶伸出来,舍下点点清凉。又要挡阳又要遮雨的,予人以庇护容易吗?魏琛由己及树,怜惜起岸边的树来。


“师傅,这是什么树啊?”


“哦,岸边这些啊,相思树!”


“噗——”魏琛喷了,“看不出来啊长得浓眉大眼的样子起这么个名字?”


“这树埋进土就活,给点水就疯长,可不就像人的相思吗?”


“哟,师傅,高人呐!”


“哈哈哈哈,说笑说笑。”


黄少天没插话,只是攥着纸条想,原来相思是这样。




竹筏走了,魏琛却停在渡口。


“师父,我们不去搭车吗?”


“不急嘛,等我抽根烟。”


打火机点燃第三根烟的时候,黄少天“啊——”了一声,平日的活泼劲又回来了。“师父师父师父!!!”


“我在我在我在。”魏琛吸了口烟才答。


“那是什么!?”黄少天指向江面的手微微发颤。


“不是吧,少天你把心丢哪儿了?舞麒麟你都不认识了?师父我把你拐……发掘出来不容易啊!”魏琛痛心疾首。


“我没看过这么多人在江上舞啊!!!”黄少天跳起来张望。“啊,那是苏沐橙吧?舞着麒麟头的,只有她是粉色衣服!”


十数只竹筏两两以麻绳相捆,在泛着点点金鳞的江面上一字排开。最前头的竹筏上插了面黑色大旗,旗上绣着金闪闪的什么,黄少天看不清但知道是“嘉世”二字。


原来嘉世的江上舞麒麟是这般光景。每只竹筏上立三个人,一人撑筏,两人掌着麒麟在鼓声中摇头摆尾。宽阔江面,水流平缓,下盘够稳就站得住,身形灵巧就跳得开。


“在江面上练惯了,基功还是不一样啊。”魏琛一脸感慨,“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们舞了,时光如白驴过隙啊。”


“师父,那是白驹过隙……”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可以了嘛!好了好了,再看两眼就走吧,赶车呐!” 被拆穿了错别字的魏琛猛吸了口烟。


“让我再看一会儿嘛!”黄少天拿眼睛去搜寻着什么。“咦,他在哪里……”


看遍江上的麒麟,却没见着叶修。


“傻小子,闭上眼睛感受一下。”师父努力挽回尊严。


“哦……”黄少天再舍不得眼前的景也还是乖乖听了师父的话。


“咚——咚——”


轻而慢,麒麟寻青。


“咚——咚!!!——咚!咚!咚!——咚咚——”


轻,重,急,缓。麒麟游园。


“是叶修!”黄少天猛地睁开双眼,见麒麟队伍缓缓往江的另一头去了,末尾那只竹筏正在视线里抹出一道水痕。


筏无人撑,靠麻绳被拖着向前。上头不见麒麟,只一个人,一面鼓。


去似来时,别如初见。




“黄师傅!”记忆中驶过竹筏的镜子般平稳的江面被小卢的声音打碎了。


“怎么啦?”黄少天放下麒麟头套,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喘个不停的少年,“节目录完了?”


“还,还没有……”小卢拍拍胸口,“喻师父回来啦!”


“哦?”黄少天起身。“队长一个人吗?”


“不止呢!喻师父带了两个人回来!”卢瀚文跟上。


“两个!?”黄少天脑海里闪过了什么,却又不敢细想。


“嗯!两个人都挺奇怪的!一个人见面就揉我脑袋,叫我喊他师公!”卢瀚文回忆。


“是师父!”黄少天大喜,拽着小卢就要就往外冲。


“等等啊黄师傅!还有一个人,看起来比喻师傅大几岁,他更奇怪!要我带句话给你……”卢瀚文却在原地迟疑着。


“什么?”黄少天停步,回头。


“借书要还。”




太阳不知怎地红了脸,掩着面正往山后钻。天要黑了,麒麟很快能睁开眼。


去哪儿都行?要么还是先驮着温柔地抚过它双眼的年轻人到江那头去罢。


他那么想,就去得成。




 


- END -


谢谢你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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